【待授权EC翻译】Смотри на меня 看着我(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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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科学研究

 

汉克·麦考伊不喜欢和人打交道。他最终还是习得了这一技能,即便花费了一定精力,到底是习得了,可是从来没喜欢上。他很快掌握了无伤大雅的闲聊、学术领域的探讨和针锋相对的辩论的技巧,但这一类谈话仍然带给他难以理解的困难。

也许问题在于,汉克从来不太需要这类技巧。他几乎从记事起就在封闭式寄宿学校念书,他没有父亲,母亲生下孩子后,等身体一恢复就跑了。外婆是个令人生畏的严厉女人,她总爱说孙子是放荡的女儿从一次学术会议捎带回来的纪念品,而那次是她逼女儿参加的无数次学术会议之一,为的是后者增长哪怕一点学识。学识没有增长,可是汉克完全达到了外婆的期待,显露出天才的征兆。只是希拉里·麦考伊完全不擅长和孩子打交道,女儿是她独自生下的,孩子的父亲是一位久远的追求者,婴儿一落地就交给了奶妈。在孩子开口说话或表现出一点智力迹象之前,她对这位女继承人从未表露丝毫兴趣。汉克也有相同的经历,只有一点区别:他刚一显示出非凡的智力,外婆就把他送进了寄宿学校。

希拉里后来还是失望了,她发现孙子对语言没有一点兴趣,把全副精神都用于钻研化学制药。让男孩熟练掌握了德语、法语、西班牙语和日语之后,她认为自己的任务宣告完成,便把所有交流简化为寄去支票,用于他的生活和学习。不过这些支票很快不再必要,朝汉克涌来的金钱已经用之不竭。在学校里不需要交流,汉克在人群中格格不入,也没有融入的意图,他和老师们没有私下的交情,用上网自学弥补社会交往的不足。

在查尔斯的实验室里需要交谈,包括与查尔斯交谈。这很折磨人,原来麦考伊不知道很多在其他人眼里显而易见的事实,原来有些人会觉得这很可笑,事态本来会变得更加好笑,但是查尔斯不知怎的探听到了一切,他把男孩护在自己羽翼之下,在他身上施展了自己神奇的魅力。为了查尔斯,汉克可以去杀人,虽然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杀得成。泽维尔只有一个缺点:太看重社会交往,哪怕是不顺利的那种。所以,汉克得负责对病人的询问,即便任何一个实验员都能担任这项工作。可是查尔斯说这很必要,他必须忍耐。

“您是说一切正常?”

“正常,正常,你怎么还问?已经问了三遍了……”

和詹姆斯·豪利特打交道特别不愉快。他太……太不一样了,他来自一个没有研究、会议、论文,也不探求真理的世界,太过现实的世界。就像此刻,他这么坐着,在椅子上摊开四肢,穿着牛仔裤和格子衬衫,嘴里咬着一根万年不变的雪茄,幸好还没点着。但汉克知道,他一踏出实验室就会点烟,一脸陶醉的模样,好像为抽这口烟等了一辈子。他的衬衫下有一枚金属牌,不是军队的铭牌,而是同事们送他的仿制品,上面刻有“金刚狼”的字样。汉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,也许是个代号,在那个世界会给人们取代号。

“抱歉,豪利特先生,我只是需要确认。”

“理解,”詹姆斯真心实意地点点头,“为我的健康着想,还是确认吧,不过我一切正常。你们什么时候放我走?我手头来活儿了,很有油水,只是离得远,非常远。”

“之前几次检测结果都很令人满意,”汉克翻阅着报告,“所以下周就是最后一次测验,然后就没了。一年后需要复查,或者更早,如果出现问题的话。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。”

“好消息,不然我都要被心理医生和这整件事搞垮了。”

他焦躁了。

这件事让他焦躁,汉克暗自偷笑。半年以前,豪利特先生还无法走进任何一间医疗机构,任何使用医学设备的操作都会导致惊恐发作和一阵暴怒,安定药有一定帮助,但是药效持续不长。而现在他只是焦躁,真好笑。

参与这样一个……重大的实验,让人不习惯。他们不是第一年和查尔斯共事了,可还是不习惯。

“好了,去治疗室抽个血吧。”

“你们这群人都是些吸血鬼,”豪利特善意地哼一声,从椅子上站起来,“这就去,小子。”

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叫汉克“小子”,整个治疗过程中都没变过。麦考伊刚开始有点生气,但后来查尔斯给他解释清楚了,他说,对于豪利特本人,这完全是正常的人际交往语言,生他的气实在没必要。

查尔斯擅长解释,简直让人觉得他的学位论文不是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,而是关于解释的能力,他能无时无刻向任何人解释一切事物。他们刚认识的时候,汉克有点自诩不凡,他不是针对别人,只是习惯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。后来发现查尔斯并不比他笨,甚至在很多领域更加优秀。

“没什么,”泽维尔说,“天才总有点怪异。你正好是个天才,我也是,咱们多走运。”

然后他微笑。查尔斯笑得很多,汉克在不久之前才意识到,是查尔斯把自己揪出来,塞进现实生活里,就像把萝卜从土里拔出来一样。他们有时候一起去看电影、喝咖啡,或者单纯在城里闲逛。他们还一起挑选圣诞礼物,汉克当然是跟去作陪的,他没有谁需要送礼物。但对于查尔斯来说,这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,他会花好几个小时走遍商店,挑选一件独一无二的物品,说着“这要送给倔脾气的艾瑞克”。看来,这位艾瑞克尽管倔脾气,却是个很好的人,不然何必花那么多时间给他挑礼物。今年,汉克想和在实验室里莫名结交的新朋友们一起庆祝圣诞,当然,还要给他们送礼物。不过现在是春天,考虑这个确实太早了。

受试者一号,詹姆斯·豪利特,在参加阿富汗和伊拉克(被俘)的军事行动后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。一号病例可以画下句点了,现在有新一组受试者正在观察中,这一次已经完全在另一种层面,如果连这一组也有效……那么,这项发现就可以进入具体实施和推行应用的阶段了。只是那已经和查尔斯他们关系不大,他们将要收获胜利的果实:会议、采访、公众。查尔斯,作为理念的提出者,将会扬名天下,汉克他们虽然赚不到那么多声名,也会分到应得的那份。

“您好,麦考伊博士。”

汉克刚打算钻进办公室,现在转过身来。走廊里站着一位淡金长发的迷人尤物,轻浮的兽皮短裙外套一件长大衣,皮质短靴修饰出线条优美的长腿。

“您好,达克霍姆女士。”汉克露出尽可能殷勤的微笑,打开门把女士让进办公室。围着电风扇打转的研究部门同事见了,直冲他竖大拇指,他只是朝他们一挥手。

实在不能说他不喜欢查尔斯的妹妹。瑞雯·达克霍姆是个聪明姑娘,她从事艺术,每次来实验室都不会打扰他们工作,而且专注地听他们解释。

麦考伊和她没有任何可能,他对自己有清醒的评价:书呆子和工作狂。就算他有天才的大脑,他可没有天才的外观。瑞雯并不抗拒交谈,但是他也没有尝试过接近。一个画廊女主人,大概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一大群浪漫不羁的追求者吧。

虽然他没有任何计划,但是和一位可爱姑娘聊天、回答她的问题,是谁也不会反对的。瑞雯很少来,基本都是应查尔斯的要求,她会出于礼貌问几个问题,感兴趣的都是常见的科学知识,比如提高记忆力的方法和大脑的未知潜力。

“咖啡?”他提议。

“谢谢,”她点头,在小沙发上坐下,“进展怎么样?”

“非常棒,”他开动放在柜子上的咖啡机,“您是为什么过来?”

瑞雯一挥手。

“查尔斯叫我来一趟,自己又陷进文件里去了,和平时一样。”

“也许我需要叫他出来?”

“不用了,我不想让他分心,不然他会一直叨叨到晚上,说我打断他心爱的事业了。”瑞雯笑了,“我没有打扰您吗?”

“完全没有,”汉克向她保证,“您的咖啡。”

“谢谢,您真贴心。”

汉克有时候感到他和瑞雯彼此理解,这种双方共有的拘谨感,让他们像上流聚会里四十多岁的人一样交流。简单的话语难于出口,无论他如何尝试,只会更加词不达意,可惜。

“查尔斯说到第二组受试者,”瑞雯抿了一口咖啡,开口道,“你们的项目都进入最终阶段了,可我知道的还是那么少。”

“难道哥哥一点都没对您讲?”汉克惊讶道。

“喔,查尔斯当然讲!讲得多了去了!可是我一点也听不懂,也许您能给我清楚明白地解释一下?”

奇怪。汉克怀疑查尔斯解释任何东西会比自己更差,但也说不定……

“您具体对哪个方面感兴趣?”他也坐到沙发上。

“所有方面,”瑞雯诚实回答,“我只知道,你们的神奇设备可以抹去记忆。”

汉克忍不住微笑。

“完全不是,抹去记忆是远远更为复杂和有损伤性的行为,我们不会那样做。设备不是消除记忆,而是阻断那些会引起不适反应的进程。”

“阻断?只阻断人们不想记起的那些?”

“对,创伤记忆。简单来说,就是设备给那些回忆上了一道锁,故障的死循环解除了,人们就能重新过上正常生活。”

瑞雯怀疑地挑起眉毛。

“就这样,像魔法一样消失了?”

汉克大笑起来。

“不是什么魔法,需要与心理治疗师配合来达到阻断效果,效果达到后治疗也要继续,而且还要加上专门配置的药物。如果我们只是阻断了部分回忆,它会持续不断地浮现,心理是很难重塑的,但在专业的帮助之下,我们的病人有机会真正改变自己的生活。要怎么形容呢……”他打了个响指,“类似强效心理治疗,把一个人与心理医生富有成效地合作后产生的所有变化,打包压缩到一起,那就差不多相当于我们的设备造成的影响。详情需要问我们的神经学家,老实说,我不太擅长他们的领域。”

“不需要什么神经学家,”瑞雯吞了一口咖啡,皱起眉头,“咖啡都凉了,我都没有注意到,听您解释真的很有趣。那设备要怎么挑选出需要阻断的区域呢?”

“这要更难,”汉克摇了摇头,“我只能说,我们找到一个办法能‘标注’需要加工的区域,病人几乎总是知道自己的‘扳机’在哪里,这就降低了工作难度,要找出刺激源相对简单。”

姑娘把茶杯放到沙发旁的桌子上,专注地思索着,咬住嘴唇。汉克心想,她的两片嘴唇特别美丽,这么饱满而柔软,又不会太厚,恰到好处。

“人们经过治疗后会改变吗?”瑞雯说。看来这个问题对她特别重要,她的眉毛之间出现一道折痕,手指在膝盖上不停敲打着。

“取决于您怎么定义‘改变’,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改变。”

“人格不会改变吧?”

汉克耸耸肩。

“有一种理论认为,移动过程中下一点与上一点的我们都是各不相同的。人格一直在改变,可以想见这么强烈的干预也会造成一定影响,但几乎不可能产生根本性的变化。在治疗者的生活中,创伤产生的东西会渐渐消失,比如不再必要的行为模式和恐慌。也许他会结束一段创伤导致的关系,不过这些在普通的心理治疗后也有可能发生。”

瑞雯慢慢地点点头,好像下定了决心。

“这么说,”她听起来几乎有些欣喜,“没什么好怕的?”

汉克微笑了。

“决定走出这一步,本身就是个勇敢的行为。我想,我们的病人已经不再怕了。”

“那么我要祝他们一切顺利了。对了,要怎么……”

这时他们被打断了——办公室门被打开,查尔斯拿着一摞文件出现在门前。

“汉克,你……瑞雯?你怎么在这里?”

“你就是这么欢迎妹妹的?”瑞雯笑起来,“你自己叫我来的,不记得了?”

查尔斯迷茫地摇摇头。

“我没叫你来找我啊,而且你自己说今天要和一个什么艺术评论家吃午饭的。”

“那个早就取消了,傻子,”瑞雯朝哥哥温柔一笑,又朝汉克的方向夸张地叹了口气,仿佛在说“瞧他有多健忘”,“既然你这么心不在焉的,那就开车送我回家吧?”

“行,”查尔斯回复,“没问题。你先去车里吧。”

然后他和查尔斯就工作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,汉克很快忘了瑞雯的来访。只是有时顺带想到,自己好像接受了一次清晰、简洁、专业的采访,直到实验开始的那天,他还没有任何怀疑。

两个月后,这一组受试者的预备阶段告一段落,他们才开始实验。直到这一刻,汉克和查尔斯都没见过任何一个受试者,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,两人一致决定这样更好,而且也没有必要知道。再说,两个人都淹没在文件的海洋中,堆积的工作再怎么做也不见少。查尔斯还忙着安排母亲即将到来的婚礼,据汉克所知,婚礼将会十分低调,但既然查尔斯参与组织流程,他就必须把时间分成两半,一半分给家里,一半分给实验室。他平均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,黑眼圈把旁人都逗笑了。

那天早上他们要和受试小组见面,与人们密切接触,汉克甚至为这次会面特意打扮了一下,穿上去年夏天查尔斯推荐他为一次会议购买的衣服:一件灰色西装,严肃而优雅。他和查尔斯走进不大的会议室,与到来的人们打招呼,准备开始演示。查尔斯认为,人们必须了解在他们身上进行的操作,具体到每一个细节,而汉克在一旁协助,做出回答或解释……直到他发现查尔斯有两分钟没说话了,他一直盯着第一排,汉克只好独自解释下一张幻灯片。查尔斯只是站在桌边,这么盯着,好像不信鬼神的人盯着一个放肆现身的幽灵。第一排到底有什么?天知道,汉克的视力从来不能在昏暗环境中看清细节,室内为了幻灯片展示关掉了顶灯。他继续进行演示,有时稍微磕绊一下,但总体来说没出岔子。在倒数第二张幻灯片时,查尔斯已经面如死灰,他勉强露出微笑,深吸一口气,回答了几个问题,表示他们可以随时写信或者打电话,最后祝所有人顺利。

顶灯一打开,汉克马上用目光搜寻第一排:穿着难看裙子、中等个子的姑娘,穿蓝色衬衫的壮汉,有着方下巴和专注目光的运动员身材的男人,穿黑色足球衫的小伙子。是谁?

人们开始散开,小伙子第一个走了出去,那位姑娘紧随其后。那个壮汉在问查尔斯有什么实验后果,后者回答得简单而礼貌。然后他走向那个健美的男人,问:

“艾瑞克,这是什么意思?”

他的声音中有无措和气忿。

“啊哈,”汉克想道,“原来他是那样的,那位艾瑞克。”

“一句话告诉我。”查尔斯要求。

他们走出去的时候,汉克觉得查尔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——几乎是恐慌。

不过,他对人与人的关系了解很少,也许想错了。

 

 待续



(汉克对这个实验的解释中有转折点的诱因)

(下一章是小爆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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